農村房頂那串金屬球為啥在浙江越來越少
農村房頂那串金屬球為啥在浙江越來越少
駐鎮(zhèn)設計師統一規(guī)劃,有通用圖集保存風貌,甚至有建筑大師出手
每隔一段時間,網絡上就會有對江南農村漂亮的感慨。
不僅僅是家家都有小別墅,高鐵過江南,窗外的青山綠水間,農民自建房隨時會閃過。不少人會感嘆一句:這里的農村真有錢。
要成為美麗鄉(xiāng)村,有錢不是萬能的,要建好一棟棟漂亮的農房,要與整體村容村貌協調,還要實用,這項工作沒那么簡單。
鎮(zhèn)上來了農房設計師
記者剛到杭州市余杭區(qū)百丈鎮(zhèn)仙巖村,就被村口比肩而立的四幢幾乎一模一樣的農房吸引住了。
前幾年,村里遭遇山洪,沿溪而居的許多農戶家房屋浸水、地下室被淹,余杭區(qū)啟動整治項目,十幾戶村民異地搬遷。隨著防洪設施加寬加固建設完成,村民們陸續(xù)回遷,在原址蓋起新房。負責設計這4戶農房的,是鎮(zhèn)上聘請的駐鎮(zhèn)規(guī)劃師余忠海。他在上海工作過一段時間后返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,著力點便放在了農房設計上。
4棟房子,都是奶白色的瓷磚外立面,大門口有立柱,有好幾個落地窗,門前的路燈是中國風。“這4家門口就是溪水,新房與溪水平行,門前的游步道寬3.5米,門口留出6米能停車。房子建在斜坡上,因此每戶之間高低落差也要計算清楚,盡量保證公平公正。”指著面前的4幢農房,余忠海如數家珍,“每幢房子的間距是1.9米,只有1戶因為挨著排水口,所以左移了一點。還有紅瓦的那戶,因為我們來設計前他自己先買了瓦片,不肯換成黑色的,就互相妥協了一點。”
在村里一對一設計了幾年農房,余忠海得出的結論是:農民建房是件很微妙的事兒。
“要說設計的技術難度,其實不算特別高,但溝通成本很高,講究的是尊重農戶意愿,細水長流。”他說。接手這4戶人家的農房設計,就是因為回遷以后幾戶人因為房子要建在哪里、占多大的面積、和鄰居之間的距離遠近、高度如何爭執(zhí)了幾番,才遲遲無法動土。余忠海便拿著圖紙挨家挨戶地去調研、溝通。他還存了個小心思,每次定下新的方案都把4戶人家聚在一起研討,打開天窗說亮話。“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看問題是人之常情,但不能因為你1戶的利益給其他人帶來不便,這也是我們設計師工作要協調的要點。”余忠海說。如今的方案,4家都滿意,按著圖紙,進展飛快,有幾戶已經入住。
自從當了百丈鎮(zhèn)的駐鎮(zhèn)設計師,余忠海和他的團隊已經設計了上百套農房,建立了一套成熟的運行機制。
哪戶有建房需求,就拉一個微信群。家里幾口人?需要幾個房間?各個房間怎么安排?外立面式樣喜歡哪一種?實地踏勘以后,7天內就能出圖紙,然后再根據農戶的建議一次次修改。余忠海隨手打開一個微信群,密密麻麻的聊天記錄都是關于農房細節(jié)的討論和修正。
以往,農民花大幾千元自己找人設計圖紙,質量良莠不齊,有時候出圖不符合當地的建房規(guī)范,帶圖審批通不過,修改圖紙還要加錢。于是,百丈鎮(zhèn)就想出了這個招聘駐鎮(zhèn)規(guī)劃師的辦法,政府付錢,農戶免費拿圖紙,設計師還能起到疏導的作用,消解信息不對稱,也利于村莊設計風格的協調、統一。
當然,一對一的方式對設計團隊的要求很高,工作量也大,目前這種模式還比較新鮮,對于大多數蘇浙農村而言,更普遍、更高效的方式是通過通用圖集來建農房。
跟著圖集選戶型
去年,東南大學建筑學院與南京市六合區(qū)龍池街道簽訂鄉(xiāng)村振興戰(zhàn)略合作協議,當地農房圖集作為落地項目之一,由東南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蔣楠具體負責。
六合區(qū)宅基地申請農房建設,規(guī)定好了135平方米中的70%是可以蓋房子的,剩下的30%當作庭院。每個宅基地大小不一樣,方向也不一樣。蔣楠和團隊對當地的宅基地的所有可能性進行了大數據分析,最終13個戶型涵蓋的宅基地形狀有扁長的,有豎長的,有方形的,各種各樣。“比如說村民拿了個宅基地過來,我就能找到我這13個戶型里邊相對跟他的宅基地比較匹配的,再進行微調。除了戶型,還對當地地域文化進行深入挖掘,農房圖集里的每個鄉(xiāng)土特色構件都可以進行菜單化的選擇。”蔣楠向記者解釋,“設計師需要一些在地性和適應性的策略來應對當代鄉(xiāng)村中千變萬化的可能性。”
在浙江,《平湖市農房設計通用圖集》已經更新了好幾版。今年,平湖市準備對圖集做新一輪的更新。
記者造訪平湖市新埭鎮(zhèn)大齊塘村玉泉自然村落時,正好碰上嘉興規(guī)劃研究院的規(guī)劃團隊來村里踏勘。玉泉村落在村莊布點規(guī)劃中因其依水而建的自然格局被確定為保留點,保留點農房按照規(guī)劃實施翻建。如今的村子里,有一半以上的農房都已經翻建完成,農民已搬入新居。
平湖市建設局相關負責人紀海云告訴記者,在申請建房的最初,平湖的農民就有兩種選擇:其一是選用《平湖市農房設計通用圖集》中的樣式,僅最近版的《平湖市農房設計通用圖集》就有33種可以挑選;其二是自己委托建筑設計單位進行個性化設計,個性化設計也不代表著隨心所欲,設計方案需進行風貌審核,實行帶圖審批。
“此外,在提供成套農房設計圖紙的基礎上,為了方便基層政府更好地理解風貌管控管什么、怎么管,我們圍繞屋頂、門窗、檐口等管控要素,從材質、樣式等多方面,以地方案例為素材,展示詳細的正面引導和負面管控內容,通過圖文并茂的形式直觀地表達如何打造金平湖江南水鄉(xiāng)民居。”團隊負責人韓錫菲解釋。
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杭州、嘉興、湖州等地的農村,比較流行在屋頂裝飾金屬球,像冰糖葫蘆那么一串一串的。這種金屬球元素既存在安全隱患,又與地方江南水鄉(xiāng)農房風貌格格不入,已被納進平湖的農房風貌管控負面清單中。這意味著,如果農民提交的設計圖里有這種元素,就會被建議調整。除了一些元素性的裝飾,正負面清單對于農房外立面和屋頂的顏色也有一定的要求,希望盡量向江南水鄉(xiāng)的粉墻黛瓦風格引導。
蔣楠也認可這種引導的必要性。每到一個村落,蔣楠往往先做一段時間的研究,了解當地的一些傳統工匠技藝和特色文化傳承,把地域文化符號與特色構件進行適當的轉化,并融入當代農房設計之中。在他看來,這是在逐漸改變當地村民在腦中漸已形成的固有觀念,認識到“有些東西雖已老去,卻仍具有當代的獨特價值”,從而“留得住鄉(xiāng)愁”。
財力和執(zhí)行力
除了像大齊塘村這樣的保留點農房散落在不同區(qū)塊,也有不少村子的農房采用的是統一規(guī)劃的模式,東陽市花園村就是其中之一。
來到花園村,一條小水渠兩邊是整齊漂亮的浙派農房,白墻黑瓦,有小花園,有停車位。“當時我們聽取了村民的建議,效果圖改了五六版才公示。有人希望花園的圍墻低一些,這個建議被采納了,采光好,露出花園也漂亮;有人想在房子后面開個后門,我們沒有同意,因為會占用后面一戶的空間,引發(fā)鄰里糾紛。對于村民的想法我們設計時都有相應的取舍。”設計師呂武良向記者介紹。
統一規(guī)劃的好處顯而易見,整個村子風貌統一,還有利于公共空間的布局,比如在村子中央就是老年活動中心和籃球場,傍晚總是人聲鼎沸。
想要統一規(guī)劃不容易。說白了就兩點:村子要有財力,有執(zhí)行力。
一套農房殼子建造費用40萬—60萬元,村里大部分村民都能承受,但是有幾戶困難的,就需要村里幫忙出錢。水渠、籃球場這樣的公共設施也都是村里出錢,這就是財力。“有一戶自己家剛翻建了新房,聽說村里要拆遷統一規(guī)劃,家里媳婦哭了好幾天,我們做了調解工作,最終她還是同意搬了,因為知道統一規(guī)劃是為了配合整個村子的改造,對自己也有好處。”花園村規(guī)劃管理處處長邵宏杰說。臨水的位置好些,愿意回遷選在這兒的就要多出些錢補償給原來在這個位置的住戶,這都需要村里去協調。還有圖紙出來了,家家戶戶都得按圖紙來蓋不走樣,村里要監(jiān)督和管理。房子造好后,設計圖掏出來一對比,真是大差不差。這就是執(zhí)行力。
能做到這些的村子不算多。但無論如何,小范圍、試點性、力所能及地進行統一規(guī)劃都將成為未來農村農房建設的趨勢。一是便于土地集約化,二是方便通天然氣管道、寬帶網絡,布局公共設施。百丈鎮(zhèn)最近就試點了一個村莊統一選址、統一建房,停車場、健身器材這些配套設施也能夠很好地規(guī)劃進去。浙江省平湖市也建了幾處農民新村,按照政府的規(guī)劃布局。“農房集聚了,基礎設施鋪設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。”紀海云表示。
還有一些村子,請了建筑領域的大師來統一設計。比如獲得過普利茲克建筑獎的王澍,就在杭州富陽的文村為村民新建了24戶新房。每一棟建筑的造型都不一樣,外立面是黃色的抹泥墻或灰色的杭灰石,一度成為“網紅村”。同是富陽的東梓關村是一個回遷村落,當地政府決定統一征地、設計建造。最終,這個村子的46幢白墻黑瓦的杭派民居由建筑師孟凡浩設計,屋頂做成不對稱坡和連續(xù)坡,也斬獲了十余個國內外建筑獎項。
但不容否認的是,這些“網紅”農房的建造目前同樣不具備大面積的可復制性。其一是當地政府要有財力,能支撐這樣大型的農房改造項目落地。其二則是要考慮當地村民的接受度,很多設計師的想法比較超前,就需要更多、更復雜的溝通。
如何把一幢幢小小的農房建好,不是一個簡單的命題。